[长评] 《安非他命/Amphetamine》：有戒不成的毒，也有戒不去的爱

我所知道的几种毒品：大麻、海洛因、可卡因、氯胺酮，还有安非他命。

安非他命，Amphetamine，就是我们常说的冰毒。无色至淡黄色油状物，兴奋中枢神经。重复使用会成瘾，大剂量使用会引起精神错乱，思想障碍，类似妄想性精神分裂症，多疑、幻听、被害妄想等，停用脱瘾症状包括精神呆滞、昏睡、易怒、烦躁不安、忧虑，有自杀倾向。

是毒，所以难离。

是瘾，所以难戒。

（一）
应该是两条不会交错的平衡线才对。丹尼，海归，金融公司里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卡夫卡，游泳教练，常帮街角的小商贩送货，喜欢练拳。

在生活上有着天差地别的两人，竟然在繁忙的香港街头遇上了。

饭馆里，卡夫卡在等他的女朋友，搅拌着果汁，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针织衫，身旁还放着他的剑。

饭馆的对面，高层办公楼中走出一行人，穿西服，讲英语，开口闭口的金融市场。

卡夫卡抬头，看到他，看了一会儿，扭过了头。

丹尼的朋友问，我们要不要坐在这？他坐下来，无意间地往室内瞥了一眼。

这小小的一瞥，也已经足够了。许多段“美妙”感情的开始，都始于这无意中的一小瞥，或者一瞬间的眼神对接。

镜头很远，似乎看到卡夫卡为了这一瞥而仓惶躲闪。然后镜头一点点地拉近，又是丹尼的视线：他看到了卡夫卡的侧脸，看到他低垂的眼帘，和身旁，那把锋利的剑。

武器或许是种危险的暗示，而剑走偏锋又带有别样的吸引。

丹尼开始走神。朋友的话题是车的时候，他看到他也在看；朋友的话题是投资的时候，他发现他要走了。

镜头切换间我们可以发现卡夫卡和丹尼有一瞬间的对视，这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场，却让我们这些有意去猜透别人心思的人心里充满着忐忑和窃喜。

有点，想偷笑。

只是，笑不出。

（二）
林夕作词的歌曲暗涌里有这样一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不过是在路边的一间天后庙，丹尼无意中经过，一时性起进去求签。一根签冒了个头，再摇几下便会掉下去。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车声，丹尼分了心，那根签就又退回了签筒里。他又重新凝神去摇签，门外的人走进来的时候，另一根签刚好掉出。丹尼抬头，看到卡夫卡，两个人都笑得有点尴尬。

这是他们第二次的不期而遇。

原来卡夫卡也是来求签的。等他求完去拿解签的纸条的时候才发现丹尼还没走。丹尼顺口问他，几号？

卡夫卡低了低头说，97。

丹尼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挑着，直接把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然后自己又拿了一张。两支签凑在了一起，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三）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的碰面了，也不知道丹尼到底跟卡夫卡说了些什么、约定了些什么。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共同瞄过的车子，丹尼买了下来，载的人只是卡夫卡。

在车上，丹尼给卡夫卡讲了自己的过去，“十五岁去澳洲，到现在才回来”。卡夫卡开玩笑说，“那边的男孩都给你泡光了么？”丹尼正经地问，“我像是Gay吗？”卡夫卡笑了，“那我像吧。”

丹尼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挑了，“我不管你是不是。”

（四）
卡夫卡吸毒这件事，在影片的开始还只是一个隐喻。他的哥哥用着简陋的吸毒工具，冲他招手，笑得呆呆的。然后就是一连串凌乱的镜头，有烛光、有佛像、有哥哥递给他吸毒工具的动作，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卡夫卡跪在佛堂前的后背上。

（五）
丹尼在卡夫卡的老屋里咳个不停，卡夫卡坐在丹尼的阳台上看落日，说着真是天堂地狱……

其实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本来就是天差地别的。

卡夫卡教丹尼武术，他说他练武，是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镜头忽然插入卡夫卡赤身趴在平地上的画面，那个卡夫卡像具尸体，被人遗弃了的尸体。

丹尼按下唱机，点了首英文歌，他在教卡夫卡打桌球。丹尼就像是个懂得享受的贵族，带着卡夫卡走进童话里那虚拟美好的世界。

丹尼说，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很孤单。

卡夫卡落寞地说，因为爱我的人，都离开我了。

丹尼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是卡夫卡第一次主动去亲吻丹尼，轻轻地，试探的样子。

就像村上春树笔下的那位卡夫卡一样，这位卡夫卡也不过是一个期待别人掌心温暖、等待别人救赎的孩子罢了。

（六）
第一次直面说起安非他命，是丹尼的朋友告诉他的，他说卡夫卡吸食安非他命已经很久了。

丹尼和朋友在隔间里打电话，外面是他的同事在讨论那个终于稳定下来了的疯狂的金融市场。但这个本来也属于丹尼的世界，却开始变得和丹尼无关了一样。

丹尼和卡夫卡一起出海，两个人还一起吃了LSD。

LSD，半人工致幻剂。其实丹尼就是想用LSD来转移卡夫卡对安非他命的索求，毕竟LSD比安非他命要“温和”多了。

卡夫卡试着接受了，他也试着，让丹尼了解自己。

卡夫卡的生活依旧如同往昔，当游泳教练，帮人送货，还有练武。只是在他站在山顶的石头上时，想到的却是丹尼说想保护他的告白。路过那座断桥时，想到的也是丹尼说的“等到桥通，我们也通了”的话。

晚上看GV，两具男人的身体在电视中纠缠不清。而卡夫卡，在微微地想要躲闪之后，却仍然固执地看了下去。

镜头闪过卡夫卡那不堪的曾经……

黑暗中微弱的蓝冷的灯光里，卡夫卡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七）
很多人都喜欢问一种可能——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我会怎样，别人会怎样？

如果世上不再有卡夫卡这个人，又会怎样？

当卡夫卡被捕入狱的时候，这样的“如果”便有了存在的可能。他的哥哥继续在家里发癫；游泳馆里的学生在愤恨地等着他们的教练；而等他送货的老板也因为等了太久而自己跨上了自行车，愤恨地说着“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可靠！”

然而丹尼，却是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帮他想办法，要把他弄出来。

回到香港，卡夫卡对丹尼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保护我。

卡夫卡郑重地宣布：“我要戒毒，不戒我不是人！”

那天晚上丹尼做了个噩梦，在他的这张床上，卡夫卡也曾经做了一次噩梦。

那时卡夫卡梦到，丹尼在睡梦中亲吻他，然后他醒了，就把丹尼扔出了窗外，自己也跳了出去。

那次丹尼耐心地安慰他，他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哭，我就决定陪在你身边。”这句话温暖了他的心。

这次丹尼梦到，卡夫卡变成了另外一个恐怖的模样，笑得很诡异，还说要咬他的大动脉。

这次换卡夫卡耐心地安慰他。

拥抱，亲吻，在两个人的感情中，卡夫卡只能做到如此。对于丹尼而言，他也觉得自己已经够完美的了，什么都不缺，而他最想要的，恰恰又是卡夫卡给不了的。

可是这次，卡夫卡拉下丹尼的手，自己弯下身体，做了暗示。丹尼却摇了摇头，拉回他。因为是真的喜欢，喜欢到不会勉强你，甚至连你自己要去勉强你自己我都不允许。

卡夫卡又哭了。

（八）
断桥一直都没有连上，安非他命的毒终究也没有被戒掉，其实这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戒掉了呢？

这座断桥已经成为卡夫卡和丹尼感情关系的一种象征了，第一次他们一起去看这座桥时，丹尼说，“等这座断桥建完的时候，他或许会从桥的那边回去。”又说，“或者等到桥通，我们也通了。”可是他再补了一句，“很多事情，都说不好。”

一起吃LSD的时候，卡夫卡站在船上挥动着手臂，丹尼问他在做什么。

卡夫卡说：“我正试着把桥接起来。”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接受丹尼了。

卡夫卡的毒瘾越来越严重了，吸过毒后，整个人已经不是清醒的了。丹尼问他，那些吸毒的东西在哪？

他不是生气，也不是要毁灭那些毒品。相反的，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吃冰。”既然你上不了天堂，那就让我陪着你一起下地狱吧，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卡夫卡把他那简陋的吸毒工具给丹尼用，丹尼吸了安非他命之后，整个人如同昏死了一样躺在天台上。卡夫卡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有对老天的抱怨、咒骂，也有对丹尼的质问，最后他搂着地上的人哽咽着说，其实你对我这么好，但你知不知道我也真的很喜欢你，我真的很爱你的，你不要用那种事情来衡量我好不好啊？

丹尼依旧昏死着，他听不到。

（九）
镜头给到那一次路过的天后庙里，两个人说起了那曾经相同的97号签文。卡夫卡说，他是要问他妈妈能不能回来。丹尼说，他是要问自己要不要留下。

事实证明，卡夫卡的妈妈死了，回不来了。

于是，在海边，丹尼说，“我要回澳洲一阵子。”一切顺理成章。

在这里，我不想忽略丹尼对卡夫卡的承诺，因为那看起来是多么的真切。他说，“我不会离开你。你不信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过去，我们可以结婚。”

这或许只是丹尼心底中最最隐秘的渴望，但是一说出口，那便成了诺言，是要兑现的。

丹尼似乎很有勇气，根本就是已经决定了要这样做的了。

但是卡夫卡却说，你给我点时间。

（十）
在回澳洲前，丹尼为自己举办了一个的party，邀请的是自己的同事。他把卡夫卡也叫了过去，在同事面前介绍着，“这是卡夫卡，我们今晚的主厨。”随即顿了顿，然后补充了一句，“他也是我的……私人教练。”

听到前半句，卡夫卡在迷茫中带了点小紧张。然而在听到“私人教练”四个字时，他又笑得傻傻的，带着点孩子气，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我不知道丹尼到底是不是想在那时告诉别人，卡夫卡就是他的男朋友。至少我觉得，他是想的。

那一屋子的男男女女简直是玩疯了，他们扯掉了卡夫卡的衣服，在他的身上乱涂乱画，接着又扯掉了他的裤子。这样的镜头和卡夫卡当时被强暴的画面连在了一起，看起来竟然几乎是没有什么差别。

而此时，丹尼已经醉倒在了地板上。

卡夫卡一个人在屋子里摆pose，他本来就是做过兼职模特的，那些pose在男人的体魄中映射出柔美的线条。nice body，非常适合用在卡夫卡的身上。

有人给他贴了双天使的翅膀，卡夫卡有点头晕了。

吸毒的人，本来就会产生幻觉。

还是丹尼家的女佣叫醒他丹尼。

“先生先生，醒醒，小先生要飞了。”

丹尼冲上天台，卡夫卡蹲在天台上的树枝堆里，像一只小鸟。他是想喊他快点下来的，但最后却看到他从天台上纵身一跃。

张开双臂，张开翅膀，就像真的飞起来了一样。

从天台上看下去，卡夫卡趴在地上，微微抽搐。

（十一）
卡夫卡说过，他命很大，怎么都死不了。

这次，连医生都这么说了。

“摔他不死，只摔断了条肋骨，他的体能太好了，一般人吸他一半分量的毒都回不来的了。”

末尾，医生说，不知道要等多久（才醒过来）的，你们留个紧急联络，有什么事就通知你们。

然后传来的是丹尼有点冷冷的甚至是生气的声音，“留你的（卡夫卡哥哥）吧，我明天就飞了。”

也不过是第二天，卡夫卡就已经醒了。医院打电话到卡夫卡的哥哥那里，那个男人睡得像个死人一样，根本就听不到。

丹尼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卡夫卡穿着医院里的病服在街上奔跑。

丹尼呢？他找不到了……

一直奔跑到断桥那里，看到断桥依旧没有接通，卡夫卡笑了，“还没接通，还好。”

这个笑容让人心疼极了。

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能制造出幻觉的，不只是毒，还有爱。

“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卡夫卡又开始产生幻觉了，但他也开始对自己坦诚。他说，“如果断桥接通了，我们还是不通，他就会走了，那我怎么办？“

他喜欢丹尼，他知道。

桥迟早都会接通的，他们能通吗？

就算桥不通……他们也能通的吧……比如，跳过去。

这一次，卡夫卡看到的幻觉是丹尼。他笑得很开心，对着丹尼大喊，“我们跳过去啰。”

这是断桥，下面是平静的海面。

幻觉中他和丹尼一起跳了下去，看到下面变成了南极的冰山。他还记得丹尼曾经说过“等你戒了毒，我带你去南极探险”的话。

他在海底，看到丹尼向他游了过来。他们在水中紧紧地抱住了彼此的身躯。

可惜这只是卡夫卡的幻觉……

出租车里，丹尼听到了一声极大的呼叫。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

或许他也感觉到了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丹尼还会不会从澳洲回来，还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回来找卡夫卡，和他在一起。

但是我又知道，他们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像卡夫卡想象中的那样，永远在一起了。

（十二）
虚幻和现实总是充满着矛盾的，但其实所有的幻觉中都会带着一个人的本心，就如所有的梦境都带有人的潜意识一般。从最开始的剑到两个人的噩梦，人的潜意识里都充满着对危机的恐惧，而人总是会趋利避害的，这是本能。

然而他们还是非常努力地走到了一起了。虽然在身体靠近的时候，心离得很远，而等到心靠近了，身体之间却又成为了无法跨越的距离。

你说，谁给的爱可以越过生死呢？《爱上验尸官》里，验尸官愿意陪警察去死，在这里，丹尼却没有。但不是说他们爱得不够，毕竟如果卡夫卡不死，我觉得他们还是有“未来”的，尽管困难，但是丹尼会愿意陪着他。

这也不是一个谁抛下了谁的故事。怪只怪丹尼太冷静，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也怪卡夫卡太迷茫，他想要温暖，却固执的已经找不到自己设定好的迷宫的出路了。

封闭了自己唯一的出口，又哪里来的出路呢？

毒品可以制造幻觉，爱情也是一样，这两样东西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

你喜欢，你沉迷，你爱上。那么，你还能轻易地说出我要离开的话么？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虚实难辨的。就像吸了安非他命之后，你所看到的世界，层层叠叠的碎片似的出现在了眼前：有不堪的曾经、有痛苦的现实。过去都那么的不堪回首了，未来，就真的那么值得信赖么？

不要埋怨任何人的裹足不前。所谓情路100步，终究还是会有走了99步而停止的人，但我们也不能埋怨那个人踏不出这仅剩的一步啊。

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会明白这一步的决定到底有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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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实我很少用这种形式来写影评的，总觉得这样写比较累赘，而且篇幅太长。但我看到村子里对《安非他命》的影评已经不乏优秀之作了，因此我必须抛弃滥美之词，尝试以叙议结合、叙中有感的方式来写这篇我欣赏已久、感触颇深的电影。请各位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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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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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动小马达

2^#

倘若颇黎发表于 2011-8-22 16:15 | 只看该作者

好棒啊让我又想起了安非他命

纠结啊

[长评] 《安非他命/Amphetamine》：有戒不成的毒，也有戒不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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