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是什么?这是笔者正在思考的第二个愚蠢问题(看样子这个网站将充斥类似的愚蠢问题)。现在已经不是四处划圈子贴标签的年代了,但是笔者对这样一个曾经遭万人唾弃的词汇充满好奇。本来,关于定义性的命题通常都不会取决与事物的本来面目,而是由一个人成长文化和他人目光来判别。可是有多少同性恋者能够在自己的文化中找到对同性恋的定义呢?没错!所有的同性恋者仿佛生来就在一个缺乏历史和回忆的环境当中: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看不清将来。终于,这些象空气般存在的"鬼魂们"发现了电影,他们如饥似渴地从那一堆堆虚幻的影像中寻找问题的答案。幸运的是,是电影告诉了这个世界,我们从来就不孤独!
2005年9月11日凌晨,第62届威尼斯电影节闭幕,由李安导演的讲述怀俄明州山区两个牛仔间同性情感的故事《断臂山》(Brokeback Mountain,2005)最终获得金狮奖,这使人想起12年前为他在柏林电影节勇夺金熊奖的另一部同志电影《喜宴》(The Wedding Banquet,1993),李安用了十多年时间和他最擅长的文艺片证明了自己是当今最杰出的华人导演之一。近年屡碰社会禁忌的威尼斯电影节今年选择了同性恋情,而就在整整一年前的水城威尼斯,西班牙导演桑德罗·阿曼巴则凭借《内心之海》(The Sea Inside,2004)捧起了第6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银师奖大评审团奖,此前不久这位集编剧、导演和作曲为一身的导演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媒体自己是一个同性恋,《内心之海》接着在2005年奥斯卡之夜毫无悬念地拿走最佳外语片奖。
将目光转向华语电影,2004年12月4日,台湾华语电影金马奖把最佳新演员奖颁发给了一个同志角色,如果留意一下这个奖项的提名就会发现,四部影片中除了一个是儿童角色之外,其他的三个分别扮演男同志、变装皇后和女同志。这种华语电影中并不常见的酷儿气息让观众嗅出了一丝"别样"的宽容。仔细看看,近些年国内外电影市场上,同志电影正逐渐放弃往常被遮遮掩掩的态度,而演变成为一种屡见不鲜见惯不怪的现象,甚至大有泛滥的势头。2004年初的戛纳小镇,一年一度的电影节如常举行,评委会还是毫不吝惜地把评委会大奖授予了第一次参加竞赛单元的一部泰国电影《热带病》(Tropical Malady,2003),影片本身就是关于一个同性恋士兵与自我、本土文化以及自然界之间晦涩、隐秘的沟通。2005年伊始的德国柏林电影节开幕式,柏林市市长大大方方地带着自己的男友来了,后来他公然欢迎在柏林举行SM游行……哦,原来大家都在啊!
有些东西在大脑内停留了许久,真正决定开始好好写点什么的时候大概始于去年读到的一本英文书籍《世界同性恋电影指南》(The Bent Lens: A World Guide to Gay And Lesbian Film, 2003),仅仅五六百页的篇幅,就洋洋
同性恋电影分布表格
洒洒地介绍了多达2600部同性恋电影。让笔者有些意外的是,在性意识上素来保守的美国电影竟然还是占据了半壁江山,不禁感慨自己对好莱坞的无知。不过这点今天回过头来看看才觉得很正常,"如果没有同性恋者,就不会有今天的好莱坞。"好莱坞玉婆伊丽莎白·泰勒曾这样说道。关于同性恋话题,近年好莱坞工业体系亦表现得相当的宽容,在2004年第76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一位捧得小金人的帅哥在全球观众前爽爽快快地表达了对自己的男友的感激之情,而近年的奥斯卡之夜总是能成为少数"异类"出柜的舞台(包括2005年);《小说人生》(The Hours,2002)、《芝加哥》(Chicago,2002)、《女魔头》(Monster,2003)等等一系列叫好又叫座的主流影片其台前幕后都活跃着一大批同性恋者的身影。《泰坦尼克》(Titanic,1997)的主演凯特·温斯莱特曾在1994年主演了一部女同性恋电影《天生尤物》(Heavenly Creatures,1994),这个取材五十年代真实事件充满幻想和诡异风格的电影一经上映就赢得评论的赞叹,而凭借这部影片吸引好莱坞注意的新西兰导演彼特·杰克逊更是在十年后凭借《指环王》(Lord of the Rings,1999-2003)三部曲征服奥斯卡。即使抛开互联网上含沙影射的调侃,《指环王》这部充满阳刚的雄性诗史仍具有一种超越性别的征服力。该片甘道夫的扮演者伊恩·麦克连则也早已是一位公开的同志,这位曾接受伊丽莎白女王授勋的爵士在另外一部经典同志影片《众神与野兽》(Gods and Monsters, 1998)中传神地诠释了30年代好莱坞著名鬼怪导演詹姆斯·威尔的最后岁月。詹姆斯·威尔曾经导演过《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1931)等许多经典鬼怪作品,而《众神与野兽》亦为他的同志生平提供了一种注解,毕竟在早期好莱坞同性恋是一个非常忌讳的话题。《众神与野兽》的导演比尔·康顿也是现今好莱坞公开的同志导演,他在2004年导演的争议性电影《金赛性学教授》(Kinsey,2004)则将性话题推向更加敏感的角落,全片让人有些失落的地方在于刻意忽略的恰恰是金赛的工作中最核心的,那就是其人对于美国同志运动的重要影响。
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同性恋的历史一直被"正统"社会否定或忽略着,同性恋者非常渴望了解到他们的过去,渴望与现在沟通,渴望能拥有一个美好的将来,于是电影这样一个虚幻的空间成了他们的精神家园。实际上,在电影诞生的一百多年里,同志意识与影像一直就像吸血鬼或幽灵一般伴随着"正统"的电影史复杂地变异、演化甚至的张扬着,后人也只能在"正统历史"的字里行间去寻找一些若隐若现、七零八落的只言片语和琐碎片断。
未引起很大反响的影片却被后人当做珠玉反复揣摩着,今天看来它可能是我们所能考证到的第一步真正意义上的同志电影。影片改编自同性恋作家赫曼·邦(Herman Bang)的小说《迈克尔》(Mikael,1916)。原著亦是一部同性恋小说,只是斯蒂勒在处理同志情节的时候变得艺术化了许多。片中的艺术家爱上了帮他制作雕塑的男模特,于是他收养了模特,任其挥霍自己的金钱,甚至容忍他与别人谈情说爱。直到影片的最后,艺术家死去,模特才明白原来死去的才是自己的最爱。情节的确非常老套!但是导演斯蒂勒表面上并没有刻意突出"同性恋"这样的概念,而是将这种同性感情描绘成一种类似于或师生或父子间的爱。《翼》充斥着大量浓重的同志情欲色彩,每当模特脱下衣服的时候,观众就可以通过透过艺术家的主观镜头欣赏到一个俊美的男性裸体。斯蒂勒在这里并没有简单地在字幕中打出"同性恋"之类的字眼,而是与同后来的意大利导演卢奇诺·维斯康蒂拍摄《魂断威尼斯》(Death in Venice,1970)一样,采取了非常艺术化的手段来讴歌男性的美。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创作态度。就像极少有人嘲讽另一位同志艺术家米开兰基罗的作品一般,在艺术的范畴内,美学和同性爱欲总是能在世俗中找到一种很微妙的平衡点。
有意思的是八年后,丹麦电影大师卡尔·德莱叶(Carl Theodor Dreyer)根据赫曼·邦的小说重拍了这部电影,并取了原著的名字《迈克尔》(Michael,1924),这也是片中那个模特的名字。这个时候的德莱叶已经不再遮遮掩掩,而是直接在影片最后让那个艺术家喊道:"我可以瞑目了。我已拥有过最完美的爱!"影片在英国上映的时候
"我可以瞑目了。我已拥有过最完美的爱!"(出自:《Michael》剧本)
取名《心灵的欲望》(Heart's Desire,1924),不知是否是对同性爱的一种定性。而到了美国则干脆叫《同性恋》(The Inverts,1924),由于这个最初定的名字根本无法通过审查,便更名为《第三性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Third Sex)并冠以"科学讲座"的名目供一些医生和学者观赏。实际上,想看的人还都是看到了,按今天的观点,"科学讲座"似乎有些类似国内大街上的"少儿不宜"一样,反而成为了故事本身的反讽和卖点。
《翼》值得作为第一部同志影片而被纪念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该剧的主要创作人员:从导演、编剧、场景设计
莫里斯·斯蒂勒
尼尔斯·亚舍
直至演员都是清一色的同志。稍微了解一些早期电影史的人想必都听说过,该剧导演斯蒂勒被公认为瑞典电影艺术的先驱,被誉为"瑞典古典电影学派"的代表性人物,至今仍占据着瑞典电影史的重要位置。斯蒂勒打破常规的方式在于他的影片基本上摈弃了摄影棚,而是直接将镜头对准天然实景下的农民、渔夫、伐木工人这些粗线条的男性劳动者身上。斯蒂勒是一个同性恋者和圈内有名的"花花公子"。值得一提的是,斯蒂勒寻找《翼》的主演的途径就与现今大多数同志的网络交友没有太大区别:斯蒂勒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着"寻找年轻、聪明和漂亮的男人",然后把这张广告贴在大街上。接下来,他就认识了尼尔斯·亚舍(Nils Asther),并给了对方初登银幕的机会。尼尔斯·亚舍就这样开始他往返欧洲和好莱坞之间的几十年表演生涯,并在以后与斯蒂勒保持着一种"非常重要的关系"。著名电影史学家乔治·萨杜尔曾在他那部被学院派奉为经典的《世界电影史》中含蓄地点到了斯蒂勒是一个同志的事实:
"斯蒂勒是一个感情丰富、修养很高、同时又易受别人影响、几乎带有女性那样温柔的人。但他常以完美的造型方法,使他的作品带上一种高度浓厚的诗意。"
可能真应了"电影真是一门遗憾的艺术"这句老话。1941年的一场大火几乎焚毁了《翼》的所有底片和相关材料,幸运的是当时这部影片已经被逐帧印制出来,就是凭着这些残留下来的素材和原始剧本,戈斯塔·沃纳在1982年重新制作了该片,才使得后人有可能从类似版本的影像中想象着当初斯蒂勒镜头下的那个情欲世界。
1925年,米高梅老板路易·梅耶(Louis B. Mayer)邀请斯蒂勒去好莱坞发展,斯蒂勒答应了,只是还附加了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让他带一个女演员去。就这样,斯蒂勒带着一个瑞典女孩从斯德哥尔摩到了柏林,然后从柏林来到纽约,最终他把这个女孩交给了好莱坞。他给了这个女孩一个响亮的名字: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
《他乡异国》是一部讲述30年代贵族学校内两名上流社会学生之间的同性恋故事的英国电影,该片主演鲁伯特·埃弗雷特是一位也是一位同开的同志演员,他凭借此片获得1984年戛纳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随后去好莱坞发展。鲁伯特·埃弗雷特向同志社区展现了一种九十年代以来事物发展的可能性,这个从伦敦小剧场起家的演员从来都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生活和周围的世界,他到了美国之后不仅完全公开自己的性取向,而且还毫不掩饰对身体和性取向的尊重,和摄影师Greg Gorman等拍摄了一系列大胆而饱含同性情欲的摄影作品。好莱坞的娱乐工业不仅接受了他,还赋予他各种类型的角色,使得他在银幕上下竟然都有不错的女人缘。
他乡异国》在具有一定批判意义的同时又不愿过于触犯禁忌,体现着一种英国电影特有的保守与批判并存的矛盾性。从《星期天、血腥的星期天》开始,英国的同志电影就一直试图在保守的传统文化中找到一种出口,使得它们往往具有一种绅士般的优雅,比如《莫里斯》(Maurice,1987)《我美丽的洗衣店》(My Beautiful Laundrette,1985)《》(Prick Up Your Ears,1987),甚至连轻喜剧《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中的同志情节也处理得那么舒缓和让人怅然若失。受英国(和美国)电影和文化影响最深的当数澳大利亚同志电影了,这与三个国家的之间渊源密不可分。早期的澳大利亚电影和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电影非常相似,仅有极少数类似易装之类的揶揄因素来隐讳地表现同志情节。进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后,观众们突然接触到一大批极其优秀的同志电影,比如《沙漠妖姬》(Priscilla, Queen of the Desert,1994)、《我们四个》(The Sum of Us,1994)、(Well,1997)和(Hean On,1998)等,让我们有理由对这块大陆充满期待。
在近几十年欧洲国家的同志电影中,笔者并没有重点介绍法国电影,这实在很难入手。老实说,要给法国同志电影理条主线实在是不容易,记得这么一个老笑话:"法国电影中男人爱上男人并不是新闻,男人爱上女人才是"。这句玩笑从某种程度上反应了法国电影中对性取向问题的无所谓态度。法国社会非常注重对个人自由和隐私的保护,所以他们的观众对银幕上的同性恋没有太大的热爱,似乎也没什么抵触。近两年法国最有声望的导演应该是凭借《八美图》(8 femmes,2002)和《泳池情杀案》(Swimming Pool,2003)获得国际声誉的新锐同志导演弗朗索瓦·欧容了,从这两部口碑很少的商业电影中我们可以嗅出欧容对性意识采取的自由态度。欧容的电影在性意识上一直持有非常激进而随意的风格。欧容真正引起国际影坛注目的是《X2000》(X2000,1998)和《挑逗性谋杀》(Criminal Lovers,1999)两部电影,这两部电影都或多或少带有同志情节同时还有更冰冷更反传统的道德元素。2000年,欧容就将法斯宾德19岁时写的一部四幕剧《干柴烈火》(Water Drops On Burning Rocks,2000)搬上银幕,终于引起轰动。这在法国电影中很普遍,评论经常提及的一些同志电影,如《野芦苇》(Wild Reeds,1994)《当男人爱上男人》()《军中禁恋》(Good Work,1999),都是具有上乘艺术质量的作品,不过观众如果仔细品位,就会它们讲的好象又不止是同性恋,仅仅是人性中一些关于成长、欲望、暴力等细枝末节的角落。法国电影和观众总是对电影中的同志情节保持一种平常心态(甚至没什么心态),这的确是一种很少见也相对宽容的文化现象,但是如果你能够理解一个民族能够同时把"小王子"和"热内"当作国宝的话,就会理解这一点的可爱了。
从1981年开始,柏林电影节就开始设置同性恋电影的专题,1992年一个面向同性恋电影的奖项"泰迪奖"(Teddy Award)首次成为该电影节的官方奖项。这是世界著名的三大电影节首次开始同志专题的奖项,大大鼓励了各国同志电影的发展。出于对好莱坞电影的不妥协,中国香港、中国台湾、中国大陆、日本和韩国等同志电影在上个世纪末开始了漫长的复兴道路,并且逐渐吸引了世界的目光。当时人们能够接触到的亚洲同志电影主要来自具有高度现代化电影工业体系的香港和日本。
日本文化对同性恋题材并不特别抵触,早在1949年作家三岛由纪夫就发表自传体同志小说,1971年日本就有了第一份同性恋杂志。受到欧洲电影的影响,日本的年轻导演们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开始的自己的"新浪潮运动",这些在二战后废墟中成长起来导演们将大部分目光转向了情欲、政治和社会,构成了日本电影的风景。大岛渚可以说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导演之一,他的影片侧重于描述战后日本的社会风景,同性恋并非他影片所关心的话题。与帕索里尼相似,大岛渚的作品一直与破坏主流禁忌有关(不知这点是否都源自两人所接受的马克思主义启蒙),如《感官世界》中疯狂的性爱场面,《马克思,我的爱》中的人猿之恋……所以当大岛渚触及"同性恋"的禁忌时,社会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奇。事实上,大岛渚的两部涉及同性恋的作品却恰恰成了最具日本景观的同志电影。早在1968年大岛渚就在《新宿的小偷日记》中通过热内的一部小说表达了对这位同志前辈的敬意,但是真正引起评论界观众的同志电影还是1983年拍摄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大岛渚试图通过二战中交战双方的同性情感来省思日本民族对待西方文化矛盾而复杂的心态,这多少让人有些吃惊。而大岛渚拍摄涉及幕府武士间争风吃醋和谋杀另外一部的同志电影《御法度》则是将这种禁忌做了更让人咋舌的推进。这两部影片中,北野武都有着非常非常重要的演出,这个长相奇特的丑男人现在已经是近十年日本影坛的一面旗帜。而上个世纪九十末期,韩国和泰国的同志电影迅速发展起来,《公路电影》、《人妖打排球》等影片都获得了不错的票房和口碑。
在这里笔者没有用更多的笔墨去讲述日本和韩国的同志电影,并不是因为这两个国家没有好的同志电影。恰恰相反,近十年来日韩的同志电影与他们的电影工业一起保持着强劲的发展势头,《星闪闪》《蹦极》这样的影片都突破了传统艺术电影的范畴而努力在商业与艺术之间获得平衡,笔者在这里浅尝辄止仅仅是因为笔者平时极少接触日韩电影,在此表示歉意,也真诚希望能有更多的电影爱好者与大家相互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