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仍不出现,迟苑有离开的意思了。打点之际,光影忽暗,他听到有珠落的钢琴声泪滴般的滚落起来。没滚多远,他听出是维瓦尔第的《Sposa son disprezzata》(受人鄙视的新娘),根本不必看舞台,他握紧手中汗湿的音符,除了他没人能唱这种歌。他终于知道C为何施展全身的藤蔓了。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花瓣被风吹落的声音,记忆摔碎在地板上的声音,星光落在如玉脊背上的声音,唇吻离开面颊的声音。李侍头顶的光芒忽明忽暗,直至迟苑看到自己也紧跟着变得透明。普天之下的水从他的嗓间汹出,淹没一切,迟苑失去最后一块甲板,直至完全沉没。
迟苑从睡梦中哭泣着醒来,他做了个梦。梦里李侍在他的小木楼里唱《Mi chiamano mimi》,他面露羞容,体怯娇态。歌声在木楼中并不呈现空旷感,反而一种前所未有的依偎紧紧把他拢住。李侍边唱边往门外走去,他不时微笑回头,却仍旧和声音一起奔赴。梦里的迟苑没有实体,他仿佛是天花板上的一盏吊灯,只看得见故事却无法参与。他看到李侍从楼道口奔上顶楼,他的歌声被风吹得弥散。空气中布满金粉——歌声的爬痕。他看到李侍最后一次回头,仿佛在唱给他听,他孤绝地唱“Ma i fior ch'io faccio, Ahimè! non hanno odore.”(但是我绣的花儿,他们没有芬芳)。然后他纵身从楼顶跃下,迟苑看到他的面容被风吹散,他嘶喊不要,但是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迟苑煮了咖啡,室内调匀了普赛尔的轻柔。自动上次他们在小礼堂聊了巴洛克和CT之后,他开始疯狂收集这种将近三百年前的古乐。这种资源国内极其稀少,对于李侍是如何掌握这种高难度的唱法,迟苑还真是不敢随意猜度。他请国外的朋友帮忙,才搞到普赛尔的《Odes for St. Cecilia's Day》、the masterwork里的维瓦尔第作品和亨德尔的《弥赛亚》。他像是一个备好了诱饵等待一匹饥饿小兽投笼的猎人,诱饵只是音乐么?应该有些其他的东西的,迟苑又不禁想到。抬头看见窗外铁栅栏上攀爬的蜀梅,竟像是有谁的歌声在那里提前走过么?
E学院桂花清馥的时候他们正逢假期,迟苑给F请了假,像是从老师那里借走自己的孩子,回头还要及时送还。音乐大于一切,这让迟苑屡屡觉得不爽了。他们去了一趟丽江,大研古城确有几分清貌,也琳琅。但这一切与李侍的清洌和玲珑相比却又疏远得多了。该是阳光香软的日子,迟苑却用一张床扣着李侍,然后用胯间之物屡屡敲打,狠狠把他钉在了房间里。回去时在小木楼里又隐瞒两天,李侍用歌声来以德报怨,他唱给他Vivaldi的《Vedro con mio diletto》(与我的挚爱相伴)。他躺在沙发上感受他声音遍及的亲吻,一种深切有力且明净的亲吻。迟苑抬头看到他的眼睛,李侍扶着明绿的窗子,树荫投落在他的眼眸中,像一朵青萍浮出水面来。
然后他就在天堂遇到了愤怒和怨厉的迟苑。他已经多久没唱过巴洛克了,那夜在E城,像是受到音乐和爱情的双重蛊惑,残余灰烬的复燃么?又或者只是记忆的短暂回温?他在开场时选了《Sposa son disprezzata》(受人鄙视的新娘),爱情和音乐双双受辱,他仿佛看到奥菲利娅裹着婚纱跳入湍急如岁月的河流。一瞬间他心中陡然受挫,他想他终究无法克服音乐。E城对他来说是墓地也是教堂,婚礼和葬礼一同在这里举行,感受歌声在体内复辟似的婉转,他抬头仿佛看见萎顿的迟苑又重新被镶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