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Miles
准备好了吗?
当最后一束光即将消失之时,黑夜降临。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比浓稠的黑暗,却也是让人无比心安的黑暗。他坐在黑暗的中心,感受着那份凉意。
凉意是属于黑暗的。
就像温暖是属于光明的。只是那样的光明,那般得明晃晃,宛如枝桠最前面的果子,泛着灿烂的光,溢出甜蜜而罪恶的气味。然后,失乐园。他从不想要那份光明。那样理直气壮地走着,虚伪地笑着,温文尔雅地泛滥着每一分低俗。
给谎言刷上光亮的油漆,它便是箴言。
他在等待。最后的光晕在垂死,属于光明世界最后的赫尔墨斯。他甚至能听到那尖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浓,逐渐混沌下沉,堕落为暗意。
对,堕落。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果这称之为堕落的话。每一块肌肉在收缩变形,骨头嘎嘎作响。
你要调整好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
他点点头,闭上眼睛,感受每一块肌肉,它们的位置,它们的呼吸。很微妙的感觉,它们属于你,你的一个想法便可以控制它们,让它们臣服于你。这是一种独属,一种占据。
你要用心去感受它们,感受它们的呼吸。
他突然睁开眼。黑暗中的纯黑,月光黯淡下去了,因为有一朵云遮住了它。夜风轻轻吹过耳垂,宛如情人的呢喃。然后,他听见了呼吸声,由小到大,由弱转强。肆意地,狂乱地,然后是安静地,舒缓地,融进了夜色,宛若一滴水,融进了大海。
跑吧。
肌肉猛地一绷紧,脚尖狠狠地按下,脚跟抬起,肌肉被拉直。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然出去了。月亮出来了,冷冷的光照在水面上,反射着同样冷冷的光。可是他喜欢。冰冷的感觉,随着最后一分暖意的离去,然后冷静,不用冷酷。路,只有一条。顺着窄窄的湿滑的泥路。要小心地控制着每一块肌肉,力集中在小腿以下,重心降低。会打滑,会掉进水里,可是他不担心,因为他相信,当他坠落的那一秒,会有一双手及时地拉住他的。
前面出现了铁杆,速度没有降下来。随着离栏杆越来越近,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然而仍没有放慢脚步,心跳声配合着脚步声,宛如在打鼓,咚,咚咚咚。出现了,瞳孔放大,抓住铁杆,他甚至感觉到了铁锈的那种粗糙感,下意识地,所有的力集中在手腕处,身体抬起,脚尖离地,双腿弯曲至胸前。脚尖擦过生锈的铁杆,散落一地锈红。
其实你可以选择一种更简单的方式的。
他没有回答。
他对自己足够自信。他喜欢这种感觉。也许,他更喜欢被担心。
月光斜斜地洒落,地上的黄沙瞬间苍白了。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个背影,只是,纯黑的背影,融入了黑暗。滴水不漏,他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一排双杠,不要思考,这样告诫自己,他抓住其中的一根。我跳不过去,他这样想到。
你相信就可以。
他没有翻过去。小腿狠狠地撞在第二根,双手及时地抓住了第二根双杠,冲出去的身子急急地刹住了。他害怕了,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我相信就可以,真的么。人的意志力真可以如此强大,将不可以变成可以,将那些的不相干抓住,扭结成绳,搭作天梯,将奢望摘取么。他不知道。
他突然跑了起来,很快很快,没有任何命令,也不需要任何提示。他知道必须跑起来。灰色的台阶出现在眼前,一层层,一层层地叠加,重复。对,重复,每天踩着一样的台阶,不断地重复着一样的心情。内敛,乖巧,低声下气,然后……夜晚,当世界陷入黑暗,再微弱的光芒都足以照亮世界。尽管如此,他仍没有停,他知道不能停。即使灰色,即使重复,即使黯淡无光,有个黑色的世界在等着他!脚尖飞快地点过每一层台阶,然后来到平台之上。仍没有停下来,平坦的夜色在前方凹下一块,他心跳加快,有些眩晕。抓住扶栏,纵身一跃,他飞了起来。身体在空中打开,就此融入夜色。无边无际的夜色,真像一片海,一片黑色的海,静谧得甚至可怕,然而当打开每一个毛孔,将那份静谧嵌入身体,又感受到了无限生机。暗夜之心,微物之神。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他甚至听到了蝙蝠翅膀拍动的声音,听觉在此时格外灵敏,但他的脑海却是一片空白。然后,自由落体。
抱住脑袋,双腿弯曲,身体侧放。
意识回来了,循着那声音,身体自然侧抱,然后接触软软的沙砾,侧滚了一段距离,用作缓冲。一切刚刚好,他突然就叹气了。这来得莫名其妙,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而叹气。恐惧也起来了,一直地加速是为了压住恐惧,此刻它变本加厉地,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让他的心脏剧烈地收缩、扩张,收缩、扩张。
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有事,一切刚刚好啊,那么精确,却让他痛恨。可是他没有说什么,他很少开口,夜色可以很巧妙地掩盖住一切,那些尴尬,那些无奈,包括那些罪恶。
然后,是最后一步。
墙不是很高,他用力一跳刚好能攀住墙顶沿,只是那个平面向里倾斜,让人无法着力。凹凸不平的水泥边缘在切割着皮肤,随着时间的一分分流逝,疼痛感由开始的蚁噬一分分加重。他开始用脚踩住水泥墙面,一步一步向上爬,身子逐渐往上弓起,直至绷紧,可偏偏手上没有半分力气将自己拉起,他有些绝望了。便在这时,有一只手抓住他,暖意隔着夜色便传了过来,他双脚再一踩墙便爬了上去。
屋顶上,如水的月光洒了下来,宛若梦幻。他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份无稽甩出脑袋,可是在那月光下,那点小小的触感愈生愈大,让他的心竟柔软了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他这么对自己说道。好在这时动了起来,从一个屋顶跃上另一个屋顶,月光如同乳汁般浮了起来,浅浅地发着光。他可以看到大片的玉兰树,白玉兰开花了,很大很大,很白很白。不知为何,他看得格外清楚,他看见月光在玉兰花硕大的花瓣上跳跃,从一瓣上跳到另一瓣,就像他此刻这样。
该结束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跟在后面。前面是一排铁丝网,往下是一堵围墙,便是从这里下去,铁丝网上有突起的钉子,需要格外当心地避开它们,脚下的砖有些松动了,一发现不对劲就立马得跳开,只是跟在后面,一切都是心安的。这种感觉,他无法描述,那是一种痒意,很淡很淡的痒意,如同猫爪子一般在挠着心头,却很是舒服。然后便跳下去了。
他跳得很急,似乎有什么滑到了手肘,可是他没去多想。下面是草坪,很软。几乎是在下去的瞬间他便问到了一股淡淡得得甜腥味,混合着同样淡淡的草香,和已经不那么浓郁的玉兰花香,让他有些恍惚,然后他才感觉到疼痛。手肘挂了钉子,大约七八厘米,伤口不是很深,在往外渗着血珠,在浮动的月光下,如同一颗颗血红的珊瑚豆,他看着竟痴了。
没事吧。
猛然地,他抓住那只手,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却也有隐隐的快意。紧接着,将流血的伤口在那手肘同样的位置狠狠一抹。伤口重新裂开了,刀割般的疼痛,可是心里的那份快意却越来越浓。血液从破裂的毛细血管中流出,流过夜色,流过玉兰花香,渗入对方的皮肤,就这样,一点点染红了黑色,妖异得如同冥河之上的曼珠沙华。他能感觉到颤抖,有恐惧的,有兴奋的。但是,挣脱不得,他也不会让任何东西挣脱。黑夜是魇,可以缠住任何东西。看着出现的那抹鲜红,他低下头去,轻轻一舔,宛如野兽,只不过舔舐的不是自己伤口。低低的喘息,他似乎还听到了叹气。但他已经什么都不确定了,夜深了,似乎他的思绪也游走了,随着那浮动的月光,那飘散的花香,一切都被魇住了。他又似乎听到了笑声,很近很近,似乎便是从他心底弥漫出的笑意。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很神奇,他有些着迷了,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的面前似乎有一堵墙,很高很高。他爬不上去,他知道,也不会有人拉他的。世界尽头的一堵墙,将他围在自己的黑夜中,冷酷地,现实地。有鸟飞过,远远地一掠,而他在焚烧着独角兽的尸体,袅袅升起的青烟轻轻地擦过飞鸟的翅膀,世界安静了,安静地仿佛刚刚落过一场雪,只有夜色,是越来越浓了。然后,没有然后了。
有什么醒了。
有什么离开了。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坪上。伤口不再流血了,他抬着头,使劲地抬着头。天上竟然有星星,他刚刚才发现,只是已经黯淡了,紧接着便要消失了,远处的地平线,已经略略发白了。他明白自己再也不用来了。
他的夜游,结束了。
拍拍身上沾的草叶,他站了起来,安静地看着黑暗一点一点消失。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回复 ccxteng
看不懂这篇文的我只能说,在你和LZ面前,我是粗人
凉生 发表于 2011-8-8 19:23
欢迎光临 Queer As Folk中文站 | 同志亦凡人中文站 | QAF中文站 (https://qafone.cc/) | Powered by Discuz! 7.2 |